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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攀岩换了一双对脚很不友好的但是却对攀岩很有用的鞋，想到了我跟自己的脚和解的这件事，想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近三十年来可笑的自卑。

我和自己的脚和解其实也没太久。我一出生，大脚趾旁边的骨头就是外翻的，打从我记事起，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坐在一起总会聊我的脚“实在是太丑了”。用我妈的话就是“突得这么出来，难看伐啦，你爸也不突出，我也不突出，这都能像你奶奶？全家就她的脚是这样的。”

在不太懂的年纪里，我就一直因为这件事很自卑，我也不知道女性那么多的自卑到底都是从哪些地方冒出来的？我自卑到从从小就宁可把脚穿进小小的鞋子里，撑得骨头很疼，显得外翻没那么明显。我也好羡慕穿体操鞋很平坦的同学们，而我穿体操鞋总是有一块地方突出的。一次列队仪式里，一个好朋友还指着我的脚说“你的脚是畸形的呀”。让我当时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也抗拒小学体检的时候有一个项目是“扁平足”测试：就是要把鞋子袜子脱掉，站到一块湿的板上看你的脚印是不是扁平足。明明是看有没有扁平足，我一个非扁平足却总是扭扭捏捏，去测试的时候也不希望有认识的同学在我周围看着我的脚。

初中学习文言文时期看了很多书，其中也包括一些金瓶梅或者三言二拍未删减的那些，看到书里描写男女情爱的时候会说到调情都是从脚开始的；看到电视广告里说“矫正大脚骨，穿鞋美丽无痛苦”，就会一直看那个广告，看到说做手术三天就能下床了，以后就能是个正常的脚了。

路过街口那种老式皮鞋店，看到橱窗里足弓模型，我心里就会暗暗想，等我自己赚钱了，我要去定做很多双合我脚型的鞋。最夸张的自卑期，我连人字拖都不敢穿，有好多好看的凉鞋，我宽宽的脚板也根本塞不进去。可我也是会爱漂亮的女孩子，却只能穿妈妈给我的沙滩鞋——我身上的那些中性美和看似中性的搭配美，都曾经是我自卑的理由。

读大学的时候喜欢上穿高跟鞋呀单鞋呀各种女孩子的鞋，但是因为“我的脚是畸形的”，很多鞋子我穿都很丑很丑——设计上来说，就是窄窄瘦瘦的脚才适合那些鞋子啊。本来合我鞋码的鞋子就不多，39码在国内真的算是一双大脚了，合适的鞋型就更少了。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更偏向去选一些男女通用或者男款的鞋。

等大三大四终于学到《外科学》骨科里的这一部分了，明白了这个学名叫“拇外翻”，也明白了广告是骗人的，只有严重畸形才会考虑做手术——因为恢复其实也要好几个月，关于康健、神经之类的后遗症更多。

工作以后可能是有一阵是因为跑步还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右脚外翻的地方很疼，也可能是重心不平衡的日积月累，右脚的外翻程度也比左脚严重一些。有一次我接诊的正好是一个刚做完拇外翻矫正手术不久的老人，又激起我想做矫正手术的这个欲望。我就去问骨科医生，我需不需要手术？骨科医生说，还远远没到手术那程度呢，还是建议穿宽松一点的鞋子吧。我又问，那矫正带之类的有用吗？他说，小孩时期还有一些作用，大人几乎没用。

我那时候就有点莫名的不是滋味吧：从小到大家人们都理所当然地“攻击”我的脚丑，却仅限于言语上的议论，也从没有这个意识去带我看看医生之类的。他们认为此处不妥，但不妥却就让它不妥吧。

到了国外我发现，其实39码也不算什么大脚，大脚也没什么好自卑的。回过头我觉得匪夷所思：怎么我一个cm+的女性，会去自卑脚大这件事？为什么比我矮的男孩子比我脚大却不会被谈论？男孩子就可以让脚野蛮生长，我却要承受顶着脚上每个棱角都被磨损的生理和心理的痛苦？

虽然到现在还是会眼馋好看的鞋子，但为了健康着想我还是会选择买宽松舒适的鞋。一个很大的转变是，如果遇到一双39码的鞋有点挤，我会再拿一双40码再试试了——而不是如从前那般，要么被店员告知，没有40码的鞋，要么放弃自认谁让我的脚这么大难买鞋？

在那些自卑的年代里，除了脚大、畸形，连我大脚趾上有几根稍微长得长一点的黑色体毛甚至也是我自卑在意的点。我会觉得我自己长得也太粗俗了吧，会偷偷剃掉，发现还有黑黑的根，也忍痛拔过——那是有多痛，拔过的人才懂，而暴力拔身体上的毛只会让毛囊长得更深。

而这件事是怎么被我自己和解的呢，我是有一天看到了大哥大脚趾上的毛，多得跟开了花一样，我问他“为什么男孩子不会自卑体毛多这件事呢？”，他说“有什么关系呀？多帅呀！”莫名其妙地，我就这样瞬间释怀了。

这并不代表我不再处理体毛，我还是会定期修理我的体毛们，但是我不会再因为自己的体毛而觉得自卑了。

上周攀岩大家都脱掉让人脚痛的攀岩鞋在休息时，我还跟俄罗斯小哥聊起了我在磨合我的鞋呀实在是太痛苦了，我的脚背宽，因为我脚这里是突出的，他说不不不，你的脚不宽啊，这正常得很，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而且还有那种专门脚型的鞋店呀可以去哪里买舒服的鞋。

事实上，如果一件事我会主动聊起来，那说明我早就自我消化了这件事，但如果我人生里但凡有一个早点跟我说“这很正常”，我也不至于自我否定了二十多年。而我已经自认算是女性里比较不容易自卑的那类人了，这样想来，还有多少女孩子还煎熬在类似的沼泽里：容貌、性格、体重、身高……

也想起有一次我和朋友的一段对话：

我说：我觉得你鼻子上的痣很有特色啊。

她说：那是因为这颗大痣没长在你脸上。

就因为这句话，我的共情能力又增长了许多。

除了这个点，我曾经对自己的容貌外形焦虑来源于我身体的角角落落：颅顶低发际线丑，没有眉峰，小眼睛，朝天鼻，豁牙，长很多顽固的痘，平胸，肋骨外翻和骨盆前倾，躯干上疤痕多，鸡皮肤，屁股大，充满皮纹，小腿粗……更细节的还有手指指甲上因为甲周疣切除后的指甲变形和拇外翻鞋不合脚导致脚趾甲沟炎后的畸形等等等等。但我基本都已经在这几年陆续与自己和解了。

和解的意思是，不再会因为他人谈及这些点时我会突然爆炸或戳痛到我。其实无论是出于恶意、善意或是无意，我们都无法阻止他人对任何人任何事的评价。我们所能做的，还是要与自己和解，只有自己真的克服了心里的魔障，他人的评价就只是“无效攻击”了。

（我可能唯一无法和解的事就是哪怕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注意口腔卫生，简直是漱口刷牙行走的牙线代言人，我依旧无法阻止我蛀牙的速度，依旧无法抵抗潜意识里对崩牙的焦虑感，至今依旧记录每次做梦梦掉牙齿掉光的难过。不过，可能全部掉光的那一天，我也就释然了吧。）

那么，提前说晚安了大家，我是想写很久却不知从何说起的队长。我的丑脚还是那个丑脚，随着年岁增长可能会更加畸形，但我不可能再因此而感到自卑了。

也希望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形体上所谓的“不完美”，自信健康地为那个更好的自己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