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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是一份少有的记录。
我在网络空间见过很多记录自己练瑜伽受伤的“树洞”，但往往比较碎片化。直到一位朋友截屏L的页面给我看，而我去看了完整的时间线。
出于不难理解的原因，我们暂且以L来指代她吧。后来我联络到她，了解到更多情况。
老读者们会知道，我们不认同“瑜伽致残论”的营销号宣传，可是我们坚定地认为，如果瑜伽或一种什么练习没有服务于“人”的目的性，没有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什么功效都是浮云。
而伤害一旦发生，伤者是如何度过她/他的一分一秒呢？或许这不是一篇惹人喜爱的文字，不过我相信它值得静下心来，细读一番。
看看他人未经修饰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以下网络记录分3个部分展现。未注明时间的引言，是来自采访内容。网络记录和采访内容略有删节，并隐去了与个人隐私相关的信息，最后是延伸讨论。
一、受伤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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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去瑜伽馆，是在网上搜索，选了一家比较近的，去到以后发现境界不一般，装修文艺范，有参禅的感觉。馆主S上课很严厉，她不但是所有会员的老师，其他老师也喊她老师。
我是扁平足，走路多了脚疼、腿疼（这个情况我跟馆主说过）。因为扁平足，从小运动量不太多，做需要力量的运动就比较累，正好瑜伽的节奏慢，就坚持下来了。
#-12-26
我受伤是在年8月。上课前一两分钟，我去把前后门关上。除了垫子和铺巾，K老师没有让放辅具，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哪些体式。拉伸课进行到大约3/4的时候，有一个动作做完，我们是面对垫子的窄边，进入下一个体式——上身直立，跪在垫子上，两小腿分开约45°，我知道接下来要做英雄坐。
一开始我不敢做这样的体式，因为膝关节有时候会疼，但无论是关节结构，还是风湿、痛风的可能性，都检查过，没有异常。可就是不知道偶尔疼痛的原因。在一年前的教练班上，我向S老师说明过这些情况。
但在教练班上，我选择相信S老师，在她指导下，我示范了英雄坐，没有不适。当时是把双腿分开，腘窝往外拨动一下(关节囊，那时候不懂什么是关节囊)，再将小腿后侧肌肉往外拨，最后臀部慢慢坐到地面上。
因为有第一次做英雄坐的成功经历，所以在K老师的课上，我就认真听她的口令，将两小腿分开约45°。这时候我有过疑惑，感觉应该让双腿分开多一些，可是垫子太窄了，没有办法。以前是用垫子长边，那次做完上一个体式，她让将就着用了短边。我想换一下，可是那么安静的教室，我不好乱动。
两小腿分开约45°后，拨动一下腘窝，将小腿后侧肌肉由内往外拨动，然后臀部慢慢往下坐。感觉膝关节压力特别大，尽管没有很疼。还没到地面，我不敢再往下坐，就用右手撑了一下身体，因为实在控制不好地心引力下的身体自重。
我以为这个体式很快就能做完，没想到，K老师走下讲台。她一边走到换衣间附近，一边说“再坚持一下”。感觉过了好久，才让我们起身。当时起来也能走，只是不舒服。
第二天，从矮板凳起身的时候，左膝关节发出清脆的弹响，我以为是缺钙了。膝关节有点不舒服，第三天在家休息，没有特别明显的症状。星期天出门办事，晚上回来左膝关节痛。
接着下一个星期的周一，膝关节仍然不舒服，我又去了瑜伽馆，找S老师问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当晚我又上了一节课，课后和另一位同学打扫教室，发现自己左腿要拖着走了。
转天早起，发现左腿无法弯曲，坐在床上缓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可以弯腿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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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受伤一个星期后，医院检查，报告上说“交叉韧带信号增高”。这是什么意思？医生让第二天再挂个专家号，当时也没有怀疑体式练习的问题。
见了专科门诊的医生，我说前几天做一个瑜伽英雄坐，还用一条腿比划了一下，比划得不太像，受力也不一样（不过医生好像不太了解瑜伽动作），说在那之后膝关节不舒服。医生看过片子，说我的前交叉韧带损伤，还有骨挫伤等问题。
以前扭过一次脚踝，三四天就好了，所以我以为这次也没什么大事。瑜伽教练班的一位同学也拉伤韧带，后来没有再听到不舒服的消息。还有一位同事，医生都说韧带断了，最后也没事。
后来才知道，韧带有区别，区别不在于是谁的身体，而是看伤的部位。医生说我不能负重，暂时不手术，于是用上了拐杖和轮椅。
再去门诊，又有医生说，以后不要练瑜伽了，又补充说半月板也有伤，髌上、髌下也有伤，开了药。我心里还不乐意，心想我做得很好的，过几个月好了，还可以练啊。过了几个月也没好，说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膝关节的片子后来被带到北京，医生说，其实当时后交叉韧带也有伤，不过相对来说还好。医院，医生怀疑后交叉韧带是不是断掉了。一个瑜伽体式，搭进去一条腿。
后来跟S老师说了受伤的情况，她只是说，平时就让你们收紧肌肉，说我没有听她的。
我先是被踢出小群，后来被踢出大的会员群。我伤心大哭了很久，再后来就被屏蔽了。可以说，我既没有影响她赚钱，也没有影响她生活，可是她仍然把我踢得要多远有多远。
律师跟我说，很难取证。这种受伤一开始不影响行动，只是不舒服，不像骨折那样，立刻就不能动。
二、康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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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伤，左膝变得不稳定，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算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医生说不要走楼梯上下楼，现在左腿无法伸直，也不能正常屈膝。
我父母推着轮椅，带我去了很多次大城市，住院多次。家人为了给我挂号，医院的水泥空地上，垫报纸待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没有挂到号，那次仅仅是一个开始。
#-11-14
每次换地方，汽车颠簸，会让伤侧疼很久，疼得受不了。
#-11-17
《许三观卖血记》里面，一位父亲卑微地活着，靠卖血守护着他的家人。爱不是多有钱，有多大的智慧和成就，而是我把一切给你。关键时刻，替你挡风遮雨。爱就是我爸拼命干活，早6点干到晚10点，我去各处治疗，他开车、排队、陪床、熬夜，每次几千几万地花费。这件事本不应由他承担，如果不是将信任错付了，我还是原来那个健健康康、阳光明媚的我。
#-11-30
伤腿明显怕冷，晚上这条腿就是冰凉的，现在还是凉得睡不着。最怕的还是腿凉之后“发烧”。另外一条腿是热乎的。
#-12-5
膝疼，却不能抱它。
#-12-16
膝伤后特别容易疼，尤其是有一些活动量之后。昨天仅仅是站了一会儿。瑜伽课上的一个动作，把我从二十多岁一下子带到了八九十岁。甚至八九十岁老人能做的事，走路、上下台阶、搭乘汽车，于我来说都相当困难。
#-01-23
在瑜伽馆左膝受伤后，整整17个月了，我曾经崇敬的S老师和K老师，不曾给我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一开始我以为不严重，而且念及在教练班学习的情分，没想过让他们负责，果真后来这一切，就真的只有我和家人在承担。
今晚10点多，老爸的眼皮打架中……但他还是坚持陪我做完了今天的康复项目。
#-02-13
凌晨睡梦中嚎啕大哭，哭醒了。因这腿伤。
#-03-24
膝关节受伤后19个月，刚刚睡着一会儿，此刻又被疼醒了。近天时间，一直处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快坚持不住了。
#-05-10
今夜伤腿又一直在疼。它疼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08-23
在瑜伽馆做英雄坐致膝关节受伤两年整，凌晨又一次被疼醒。
#-11-08
夜里，确切地说是11月8日凌晨，又被伤侧膝关节疼醒了，妈妈过来给我拿了止疼药。
……
三、学习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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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康复师告诉我说，如果当时收紧大腿肌肉，在英雄坐中可能会造成更大伤害。
我很想知道，英雄坐到底是怎样做？身体做这个动作的原理是什么？身体的各个部位，肌肉、骨骼、韧带、肌腱是怎样的，练习有什么禁忌？
当初学的时候，S老师告诉我，这个动作对膝关节有益处。她问我们，瑜伽是练什么？我说，是韧带的拉伸？她给了肯定的答复，补充说还包括力量、柔韧、平衡。现在自己看了一些书，起码知道拉伸韧带是不对的。
对于膝伤的理解，就这样慢慢找到了方向。另外，关节肿胀困扰我太久了，最近我才了解到一个肿胀的原因——
关节受伤不稳的时候，关节内压力不平衡，所以关节会肿，需要系统治疗……当初不懂这些，虽然我已经在多多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个人的精力、能力、财力毕竟有限，无法像运动员一样得到高效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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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在教练班上，S老师只教了动作口令，而当时唯一了解的是人体几个大骨头的名称，还有溜肩、圆肩、扣肩、骨盆前倾、骨盆后倾。现在想想，那时候在教练班上学的判断方法，以我进阶的知识再去审视，她教的一些方法完全是错误的。
比如说，在瑜伽馆练的那两年，会员听到的指令常是“达到自己的极限”，然后保持。我现在不认可“达到极限”，达到极限就意味着马上就要到损伤的临界点，对普通人来说，非常不合适。
编者后记
在了解整件事情的过程中，还有一点很让我无法释怀，即S老师当众说，瑜伽不是一门生意，而是一种文化。
一种文化，或许吧，好像“文化”永远比“生意”高大上。我一度很好奇为什么瑜伽领域里，这么多声音反对“生意/商业”，似乎恨不得立即返回到森林雪山里面“古鲁-弟子”的纯粹关系中去（当然是说话的做古鲁，我们做弟子）。
后来做了点功课，我还真写过这个话题，今天看来似乎“常看常新”，摘选几段如下：
商业原则是公平、自愿、诚信。收了人家终身会员费，然后拿钱跑了，我不理解这是哪门子商业，这是诈骗，是犯罪，哪位在教科书里看到这样定义商业的，来教我。
另一个攻击点是商人唯利是图，这也没啥好说的，你公平诚信地来经商逐利，没有任何道德上的问题，恰恰相反，人们公平逐利的行为促进了商业的繁荣，最终利益了所有人。而伤害所有人的，也是损害商业、抑制自由市场的，是专制、掠夺和欺诈。
瑜伽经典呢，我也读过一点，谁发现公平、自愿、诚信原则有违瑜伽哲学的，来教我。
……有人认为，瑜伽老师和会员的关系“太商业化”了，咱应该是古典时代“古鲁”和弟子的关系。我倒觉得，大厨和食客，老师和会员，这种关系边界清晰、各得其所，没什么不好吧。一方提供专业服务，另一方付出相应回报，谁也不附属于谁。“古鲁”与弟子的关系没什么错，问题是，大多数学员人家没打算和老师缔结那种关系啊！
所谓“太商业化”，只是“没能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服务”，或“不能把瑜伽教好”的一个蹩脚表达吧。
还有更好玩的，老师说想教“纯粹的”（也就是说高质量的）瑜伽，反对“瑜伽商业化”，同时希望“兜里有点小钱”。我也想这样，谁不想这样呢？或许大家对“小钱”的定义不一样——马云何尝不是如此。那么“小钱”怎么来呢，不是通过好好教学吗？学生上课付钱，这不叫商业叫消业吗？
……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资料说，某瑜伽大师刚从印度到西方时，学生们想免费上他的课，他说不行，每个人都要付出一点东西，比如说钱，哪怕一朵花，或一片好看的叶子都行。有几次，他把收到的钱放到外面花园，碰到学生实在没钱的，就让他们自己去那里拿一点，再回来付，保住“付出点什么来上课”的尊严。
……还有人指责“瑜伽从业者都把心思放在吸引会员的商业行为上，却忽视了对会员健康诉求的服务”。这想表达的还是没做好“商业”——在市场规律面前，瑜伽领域没有一毛钱特别，“对会员健康诉求的服务”这是你商业行为的核心，忽视这个核心而偏重短线营销圈钱，你见哪个领域哪个企业这么干可以长久的。
……年代前后，即瑜伽开始在美国大流行的时期，持反战、享乐立场的年轻人纷纷投入瑜伽练习，静修中心如雨后春笋，巨大的需求催生了一批从中牟利的“伪瑜伽士”（fakeyogis）。一些奢华的静修中心利用人们对瑜伽的无知和好奇，将瑜伽经过包装之后，兜售给富人群体。其中有对瑜伽的曲解或滥用，包括提升性体验的擦边球。
一些印度“古鲁”获得巨额财富之后，不以炫富为耻。某位“古鲁”通过贩卖一种奇怪的瑜伽哲学而暴富，光是宝马汽车就有75辆，其哲学是——吃、喝、纵欲，直到彻底厌倦，然后“通过冥想获得涅槃”。想必这很对当时年轻嬉皮士的胃口。
今天有一些西方瑜伽人批评现代瑜伽、提倡传统瑜伽，他们穿着传统式样的棉线服装，集体冥想，专注地合唱OM，但是在一些观察家看来，这表现更接近于嬉皮士文化，而不是传统瑜伽的样子。
随着时间推移，当年那些“伪瑜伽士”倒掉了……
想在这里补充的是，如L的事例中这样的老师，除了对“生意/商业”有点误解，或许更对自己有点误解——面对学员的高姿态，怕不是因为自己具备了“成就者”的修为，而只是在享受“成就者”的权威感。
而奇妙的是，因为眼里见过壮阔的未知景观，真正的成就者反而是谦卑的。
因为有幸认识不少优秀的馆主和老师，我认为可以简单总结说，服务好自己的会员，让练习安全、有效，就是好的瑜伽、好的生意，或许也是好的文化。
咱不说瑜伽八支里面的什么“真实”“非暴力”，也不上升到“行动瑜伽”的高度吧，就说一样，对自己的学员受伤不当一回事，这是哪门子文化呢？
这篇文章并不是针对具体的什么人，但如果相关的老师有缘读到，或许可以参考“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的典故。这句话，真的是我们的文化啦。
最后，相信很多人也会和我一道，送给L姑娘“早日康复”，重新开启快乐生活的祝愿吧。
文化传媒提了一个问题1.文中L遇到的英雄式引导，有什么问题？2.会员练习受伤，馆主/老师该怎么做？参与讨论/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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