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流素太村地处丰镇市三义泉镇的腹地,位于岱海滩的东部边缘,三面环山,一面临滩,一条河从村前由东向西一直流入岱海。
在过去交通极不发达、没有铁路、公路的时代,这里是张家口、大同、丰镇通往集宁、归绥等地的必经之地。也是南边的农产品和北边的牧区的皮毛、肉类产品的交流集散地。也许正是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条件,这个村子曾经还经历了一段富庶繁华、商贾云集,甚至现在听起来还真有些传奇色彩的辉煌历史呢。
海流素太这个村名到底啥时候有的,没有当时的文字记载可以考证。按照人们一代代口口相传的说法,村子的名字是由清代初期来此游牧的蒙古人给起下的。因为村子有山有水、水草丰美,且有芦苇和树木生长,非常适合牧人放牧和栖息,故称这个村子为“哈喽素太”,可能是好地方之意。“海流素太”是后来汉人给由“哈喽素太”演变而来的。因村子水源丰富,换上了与水有关的“海流”二字。
从清代康熙年间开始,与丰镇接壤的人稠地窄的山西每遇到灾荒,就有灾民携家带口偷偷向口外奔来。这里土地肥沃,地广人稀,尽管当时清政府不允许汉民迁入,但禁不住牢记“树挪死,人挪活”这一信条的山西人为求生存而坚韧不拔的耐力。他们克服重重困难,甚至冒死来到口外,开荒种地,经营小买卖。由于他们懂经营、善理财,又肯吃苦,并能机智地应对政府的各种政策法规,关键时刻还敢于和政府交涉。为了安居还积极向政府缴粮纳财,渐渐地,走西口的人越拉越多。
在这种情势下,清政府开始允许汉民春季出口外种地,年末再回去。这种政策只实行了没几年,因不受民众拥护而告终。遂不得已而实施了放垦的新政,允许汉民迁徙到口外定居,使当时的农业生产有了很大的发展,同时也缓解了政府救灾的压力。
于是,处于交通要道的海流素太便成了走西口人儿落脚的首选之地。一方面这里有山有水有好地,另一方面这里半滩半山农牧兼宜,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村子三面环山,遇到战乱或匪情,有隐身之处,躲藏极其方便。
很快,很多山西人就在这里稳住脚,扎下了根。山西的晋商文化也促使了流动牧民思想的进化,他们的头脑也逐渐活泛起来,开始念起了生意经,把皮毛、肉、奶制品带来与汉人进行交易。在吃食上也由千百年来的“肉、奶、炒米”一成不变的三件套变得丰富起来;而山西人来到此地,除了种地、做生意,也学习养殖技术,饲养牛羊,扩大了经营范围。蒙汉民族互惠互利,各得其所。村子里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海流素太这个村子到底是哪一年有的,谁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足以证明它已有悠久的历史了。走进村里,古物件比比皆是,刻有花纹、鸟兽的各种形状的砖瓦、石狮、石条、石碾、石磨、石臼、石槽、石桩、石制器皿随处可见。石碑原先不少,近些年来已为数不多了。
村里规模较大的古庙就有五处。最大的一处在村子南头,解放后庙内的泥塑神像以及陈设被毁掉改作学校校舍,文化大革命中被当作“四旧”砸得面目全非。一九七二年全部被拆掉,建起了新校舍。这处庙宇院落宽阔,建筑面积大。庙院有两个门,大的朝南开着,叫大山门;小的朝西对着大路开着,叫小山门,这两个门虽然早已不在了,但它们的名字到现在还被沿用着,不过是用来表示方位的了。
院内一排气势宏大的庙宇坐东朝西,自南向北依次为奶奶庙、牛王庙、老爷庙(关帝庙)、龙王庙,这四座庙虽并列为一排,但高低、前后不一,错落有致,连墙体和根基都是单独砌起的,一座与一座之间没有衔接着。建筑风格和特点也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在同一个时间建的。庙前古树参天,有两根三丈六尺高的石制旗杆矗立于当院,紧贴着小山门旁建有专供庙会举行仪式和唱戏用的阅楼(大戏台)。大山门旁边还有座鐘鼓楼,楼内有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放在地上有八尺多高的大钟,晨钟敲响时,钟声能传出二三十里;钟鼓楼内的大鼓有七尺多高,鼓面直径有两米多。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才能搬得动,那鼓声音虽然沉闷,但能传得很远。
这些庙宇中最具影响力的要数奶奶庙了,奶奶庙在大庙院里又用花栏墙围成的小院中。从月亮门进去,小院内又是另一番景致。最具特色的是院中央建筑风格别样的水池,人们习惯称它为捞儿池。池中的水冬天也不结冰,冒着热气,而且里面水草和各种藻类植物鲜嫩无比,犹如翡翠一般。
庙会前,方丈会在池中放入好多圆或扁的石块(最早以前放的是男童和女童的瓷像)。庙会期间,女香客们惴惴不安地来到池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去捞,捞的时候也是有规矩的。须得用黑布蒙住双眼,而且只允许捞一次。捞住圆的为男孩,捞上扁的为女孩,这喻示或象征着上帝将赐予凡民的孩子的不同性别。要说捞的结果当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随了心的乐不可支、笑逐颜开,没能如愿的沮丧失意,败兴离去。奶奶庙也正是因此而备受施主青睐,捞儿池更是牵动着众多缺子爱孙的人们的心。说来也怪,听老人们讲,在奶奶庙最兴盛的那几年,来求子的往往是要儿得儿,要女得女。老人们提起这些时,总是津津乐道、神采飞扬,好像亲眼所见一般,翘着胡子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因此当年山南海北纷纷前来许愿、还愿、祈福、求儿女的香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还有但凡上了十二岁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要由大人领着来奶奶庙接受洗礼,就是由方丈和住持舀一瓢池中水,从孩子当头浇下,叫沐浴,也叫“受喜”。口中还念念有词,念叨一番后,再将一绺蓝线(名曰“锁线”)套在孩子的颈项上,以保孩子平安幸福,长命百岁。缺子爱孙的富裕人家往往还要给孩子订制价格昂贵的金锁或银锁,让方丈亲手给孩子戴上,一来为保平安,二来为炫富贵,扬名声。这个过程其实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孩子的监护者(由神到人)的监护权的交接仪式,称为“圆锁儿”。直到现在,这种繁杂的仪式虽然免了,但十二岁在人生当中还是一个特被人重视的节点。人们不论贫富,往往都要竭尽全力为孩子举办隆重的生日庆典,做“钱锁”,订做面圈、雇乐队、请摄影师、下请柬、订酒店等,伤神费力,大忙好多天,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前来道贺,仪式的寓意也有所改变,说是从这一天起,孩子就由童年时代步入少年时代了。
一年之中,香火最旺的时节要数四月十八了,每到这一盛大节日,海流素太便要举行隆重的庙会。名曰庙会,实则是现在的物质交流大会。庙会由地方绅士担任的会首们主持(会首即现在的大会组委会成员),南至北京、张家口、山西的太原、忻州、大同、阳高,西至归绥,北至集宁、陶林等地,各路的买卖客商都提前几天甚至十几天派人来打前站,洽谈交易事宜、搭建铺面,运输货物,南北二里长的街道往往容纳不下,来得迟的和新来的摊主便只好去村外的南河沟和村北面的武道庙坡落脚安置了。
庙会会期一般十天左右,如果遇到太平年份,要办半月之多。庙会期间,还要聘请周围几百里有名的戏班子来为庙会助兴添彩,吸引了方圆百里的人们前来赶会。庙会过后,街道上到处是花生皮、核桃壳、瓜籽皮、粽叶等杂物,脚踩上去悬乎乎的,足有好几寸厚。
记得我爷爷他们那代人每每说起这段往事来,饶有兴致,啧啧称快,甚至为能亲身经历这样的大事件而沾沾自喜,引以为傲呢。
村里的古建筑除了庙宇之外,还有好几处民宅年代也很久远了。现在保存比较完好的仅有一处,还有几处住宅的院落遗迹尚存,但残缺不全了。就我现在住的房子,也是拆了古屋又在原地盖起来的。听先辈们说,当时拆旧盖新是为了节省材料。古房子材料多,材质好,一间旧房的材料盖三间还绰绰有余,剩下的料也好卖。当时我爷爷买了一个大的厅堂(合五间房的面积和价钱),拆了后盖了三间(正是我现在住的房,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竟没有用掉五分之一的木料和砖瓦,剩下的卖掉还清了买房欠下的债务。那间大厅到底有多豪华,竟令他老人家至死唏嘘不已、捶首痛惜呢?
他在世时经常对我们说,那房子前面的廊檐就向前延伸出八尺有余,由一排露明柱支撑,前檐和柱子上盘龙舞凤、花草鸟兽都是精雕彩绘,屋顶和边角的砖瓦上也雕刻着各种动、植物的造型,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走进大厅看去,仿佛金銮宝殿一般。到现在,我家院子里雕刻着花纹的柱底方石、石条等随处可见。到后来,我爷爷只要一看到这些,睹物伤情,总是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觉得愧对了祖先“只准建、不准毁;只许买,不许卖”的遗训。爷爷在这种负罪感的折磨下,在自责与不安中度过了后半生。
村里的古宅和庙宇听人们世代相传,最早的距今已近三百年了。南河沟的水母庙、南山二架圪塔的百yu庙(不知哪个yu字)等,有的庙址上瓦砾、根基还在,前些年偶尔还有彩绘的泥塑像出现在遗址的废墟中,被小孩捡回来当玩具耍。那么这些庙的真容是怎样的,我爷爷的爷爷都未曾听说过。村子中央靠近村东大墙的地方有一座大仙庙,庙前广场上有半亩见方、五丈多高的一大垛谷草。这草是什么年代有的,无人知晓,人们都称它为神草,无人敢触碰它,甚至不敢贸然靠近它。垛的下方有好些洞穴,生怕从里面蹿出什么东西来。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游击队遇到紧急情况,常常躲在里面与敌人捉迷藏,鬼子不敢近前,只是用枪顶着伪军用刺刀朝着草垛乱刺一通,然后朝天放上几枪后,无可奈何、呜里哇啦地走了。直到一九四六年解放军来了,才拆了草垛作了军草。马车拉、骡子驮,十几天才把草运到了马头山革命根据地。
说来也怪,几百年的草垛,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里面的草竟然没有一处发霉,周围表皮仅有一寸厚的一层变成了黄褐色。由于年代久远,垛顶积了三寸多厚的一层长满青苔的泥土,仿佛打了混凝土一般坚硬。怪不得经过了多少年后,那么大的草垛渗不进一点雨水,以至于谷草完好无损。
海流素太古建筑不论是庙宇还是民宅,其房屋、影壁、院墙、门楼等等,其所用的石料和木料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砖和瓦有的肯定就出自当地,因为村南河沟往东不到一里地的大山脚下就有砖、瓦窑的遗迹。残缺不全的窑穴中,偶有烧得发红的炭灰、土块,还有经过烧制的各种花纹和各种形状的瓦砾和砖块。而且在窑的上方五六十米的半山腰上,有一眼清澈的山泉,汨汨的泉水从半山腰顺势而下。溪流两旁,山花野草和山杏树、山葡萄树、沙棘、胡榛等灌木郁郁葱葱,招引了众多彩蝶、鸟雀前来凑热闹。当然,每到夏秋时节,这里也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到了冬天,泉水结冰,越积越厚。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白色的飘带一直披到山脚下,十分娇艳,而山脚下便是砖瓦窑遗址。人们由此推断,正是这股清泉水曾经供应着砖瓦窑的用水。这股清泉水五六年前(二〇一四年前)还终年不断地流淌着,近年来因人们肆意开矿采石,在山背后和东半坡挖了几个几十米深的大坑,截断了泉水的水源,把水引向矿井了,这一自然景观遭受了人为的破坏。
海流素太从南面村口至村中央多半条街的大路以东,过去是两家由山西忻州人和五台人开的老字号。南面的一家叫“义生全(泉)”,是“泉”还是“全”不知道,当事人在世时没问清楚。北面的一家叫“天全德”,两家商号的铺面全部临街而建,坐东朝西连成一排,商铺后面是一个套一个的大院。大院里是库房和各种作坊,还有店伙计、勤杂工生活起居的屋舍。由于店主经营的门类多、范围广,作坊也很多,油坊、酿制酒、醋、酱和酱油的作坊,还有毡匠坊、皮匠坊、铁匠铺和木匠铺等。东面半山坡还有骡马的圈舍、饲养猪羊的圈舍和猪羊的活动场地,旧迹还在。紧贴饭店、酒肆、茶楼后面的是后厨。从后厨的侧门出来所走的小巷口,紧临着大街的是当铺。听老人们讲,那时,仅字号的店伙计、打杂的就有一百多人,这些人通常都是山西老乡前来投奔的,也有从当地挑选出来的比较老实勤快的。从山西来的年轻店伙计都是非常精明的小伙子,他们来了以后也还要经过三年的学徒生活才能成为正式的生意人。但凡从山西来的生意人都称“驻地方的”,他们的薪酬是可观的,而且是固定的。这也是很令那些从当地选用的店员和勤杂工羡慕的职业称呼。这些人相当于现在端着铁饭碗的正式职工,当地被招录的人是永远不会享有这种待遇的。我爷爷对此深有感触,他老人家十六岁开始给义生泉赶马车,风里来雨里去苦苦熬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个没有挣过固定工资的临时工,常常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听我爷爷讲,仅义生全的四套马拉花轱辘大车就有四挂,他们终年在外,山西、河北、归化城、包头、河套等地,到处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我奶奶也和同村几个裹着小脚的农妇在农闲时间到字号帮工挣钱,补贴家用。一年里前三季酿醋、制酱、冬季专门擀豆面、荞面、白面等面条,包扁食(饺子)。这些做好的面食除了供饭店现用外,其余的都储存于建在地下几丈深的周围用冰块砌成的特制冷库里,以备来年饭铺所用。就为这一点,那时人们就特别佩服山西人的精明。因为冬季农闲时可以廉价雇用到擀面条、包饺子的人,闲时做好忙时用,到了农忙时间雇人费用要高出闲时的好几倍。
在字号里,我勤快能干、心灵手巧的奶奶学到了一手酿醋的好手艺,后来又将酿醋的诀窍传给了我母亲。我记得我母亲做醋从没有做坏过,村子里谁家的醋该热的时候热不了,或者热得过了火、白了头,准是有求于我母亲。每当这时,我母亲肯定有求必应,欣然前去救急。只要经我母亲一侍弄,准能化险为夷,做出又酸又甜的好醋来。
“天全德”和“义生泉”两家商号开张的具体年代,已无人能够说清。据我爷爷说,他买义生泉的房子在拆房时,正厅中梁上用木制的钉子钉着一块工艺精湛、样式十分考究的小巧玲珑的木牌子,上面写有雍正年间建的字样,具体年限看不清楚。这块牌子我爷爷一直保存着,直到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后,红卫兵破四旧时,怕惹出祸端才悄悄销毁。
过去的海流素太村东面有高高的围墙,听老人们说,这道围墙可能是两家商号合建的,这道厚厚的高墙上,不知古代匠人用什么颜料画着一轮红日,尽管终年风吹、日晒、雨淋,这轮红日不起皮、不褪色、每到夕阳西下时,站在三十里开外的麦胡图乃至岱海边向东凝望,红日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在落日的余辉映衬下,景象奇丽,十分壮观。据说这轮红日的直径足有一丈七八,红日下面画的是丛山绿地,这一景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还在。
任何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正如老子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海流素太地处交通要塞,在太平盛世的确是好地方,正是这个原因才逐渐形成了这个久负盛名的村庄。能在这块风水宝地上落脚生根的人,都为之骄傲,可也就是因为村子处在交通要道上,每逢兵荒马乱、战事不断的年代,这里便成了灾祸之地。兵匪三天两头路过,村子成了战场,房屋和院墙成了工事,画有红日的东大墙就是在战乱中被炮火炸毁的。而且庙里和古民宅中的好多珍贵饰件、器皿等文物屡遭抢掠,两家大的商号也随之倒闭。村里的任何一处建筑物上都有战争留下的创伤。我家现在的大门上就有当年侵华日军留下的罪证,那是鬼子进村沿街逐户地搜捕八路军的伤员,敲门不开便气急败坏地用刺刀、铁棍、石头连捅带砸、弄开个窟窿,把门轴和门框砸得稀巴烂,临走还放火烧掉了紧挨大门的两间房子。就是这样,原本繁华的海流素太村经过军阀连年混战和日寇与国民党反动派及土匪的掠夺和侵扰,渐渐衰落下来。一些不甘贫困、勇于出去闯荡的人举家搬迁,挪往别处另谋生路去了。只剩下一些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死守旧摊不愿离开故土的住户,还巴望着太平盛世再次出现。可村子的境遇却每况愈下,少了往年的活气,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海流素太解放前的百年历史变迁是一个由兴到衰的过程。她饱经风霜的面容虽然憔悴,遍体鳞伤的躯体虽然疲惫,但在无论是现在的海流素太人,还是曾经的海流素太人,以及他们的子孙的心目中,还不失当年俏丽娇美的影子。她仿佛向世人控诉着中外反动派的桩桩罪行,翘首期盼着她的儿女们在她的怀抱中发愤图强,建设理想的幸福家园。
我相信,海流素太凭着它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丰厚的文化底蕴,一定能够吸引众多有胆识有远见的仁人志士来投资创业,开发建设,使这颗尘封已久的明珠大放异彩!
作者:白双娃,丰镇市三义泉镇海流素太人,先后在海流素太小学、三义泉中学任教四十一年,现已退休。
丰镇同乡会我们都是丰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