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门三军婿全本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闻香知酒

 

1.

马国庆膝下原有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生得漂亮。还在刚刚成年阶段,就有同事和曾经的战友打过招呼,要攀下这门亲事,马国庆可没少骗酒喝。但说起血缘,马国庆还算谦虚,说这得归功于自己的老婆,当年那可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一枝花”。

马国庆家在川西大山里,去最近的县城要翻过四五趟大山,一来一回就得两天时间。打越南那年,马国庆背了家里仅剩的两块腊肉,翻山过来找到当年县武装部的一个远亲领导,当了一名坦克兵。

后来毕竟是文化上差点事儿,马国庆又被调到了步兵连队。不过管它呢,只要是能当兵就很好了。当兵的地方在大西北,虽然一时吃不惯那里的面食,但是马国庆终于算是吃饱了,个头块头也像打了气一般吹了起来。

川兵能吃苦,马国庆又机灵肯干,一年就当了班长,二年就立了功,三年就进了提干教导大队。第四年,穿了四个兜的新军装回来,跟那个“乡里一枝花”的老婆订了亲。那时候,当兵可是家里的荣耀,更何况马国庆已然是军官了,订婚酒席上早就有晓事的人掰着手指头给他计算,两年副连长再两年连长,三十岁之前能当上营长了。营长是什么官?吓!比乡长还要牛些,带兵回来,兵都拿着枪,乡长也要点头哈腰的。

所以当时的准岳父还颇有些不大满意,说既然已经看上自己家女儿了,直接结婚第二年娃都生下了,还订个什么亲?马国庆就很有些不以为然地教育他:你以为我在什么地方?那是部队,部队可是有规矩的,讲政治的,要求晚婚,不到年龄就结婚,我得被押上军事法庭!一番话,果然唬住了准岳父。

有了女人的马国庆回到部队,工作更加卖力,同为川籍的团长几次看在眼里,许诺在嘴上。若不是后来的百万大裁军,马国庆真的可能三十岁就当上营长了。

然而那是整建制撤了编,领导也留不下他,何况自己的位置也没了,调整到了坦克师。走前告诉马国庆,要早点给他调到坦克师就好了,可惜他又不会开坦克。就这样,步兵连长马国庆转业回了家。

好在头一年已经正式迎娶了“一枝花”,不怕她反悔。不过应该也不会太反悔,毕竟马国庆被安置进县城一个国营军工厂里,成了国家干部。

能干肯吃苦的马国庆把一腔热血和一把力气用在家里家外,回来第二年就有了大女儿。落地一看没有把儿,马国庆大手一挥:胜败乃兵家常事,再来再来!

可老婆生了大女儿就一直没缓过来,马国庆想生一个儿子再续从军梦的念头只能暂时搁浅。直到三年之后,第二个孩子不经意得了,怕打胎伤身体只好咬牙生下来。破产门一声娇啼,又是一枚千金!

马国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顽固啊!按照当年计划生育的政策,再生可就超生丢饭碗了,马国庆是个知分寸守纪律的人,只好作罢。不过,家有梧桐树,还怕凤凰不飞来?将来找两个当兵的当女婿,不是一样的门楣金光普照?马国庆又充满了希望。

2.

大女儿十三岁上初中那年,马国庆当年一同转业回来的战友出事了。做生意往外拉山货,遇到泥石流,车翻了,夫妻双亡,留下一儿一女。家里只剩下一个姑姑一个奶奶,勉强把男孩接管了,女儿听说要卖给别人。马国庆眼圈一红,跟老婆一商量,把这战友的5岁女儿也接到了家中,成了他们的第三个女儿。

好在那时候孩子也好养,添一副碗筷的事。女儿家又不求多么上进,有个学上能识文断字就行。倒是这三个女儿还真是争气,不但一个个出落得干净水灵,学习上也一个赛一个地好。转眼之间,大女儿要上大学了。

“考军校吧!”马国庆命令女儿。“我想学商贸,你看咱们这块儿这么穷……”

“考军校吧!”马国庆不容置疑。“我不适合当兵去吧?”

“考军校!”马国庆吼了起来。“军校是那么好考的吗?我先考完再说吧!”

结果还真不是大女儿故意不听马国庆的,虽然确实考得不错,但距离军校的招生分数线还差二十多分。大女儿只好拿着招生简章安慰爸爸:“你看嘛,不要说分数不够,就是够了,人家在全省只招两个女娃……”

马国庆闷闷不乐地吸完半包烟。把二女儿三女儿叫到面前:“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学!不要像你们姐姐那样,到底还是分数不硬气!”

大女儿上了邻省的一所财经学校。临到毕业那年,二女儿也轮到高考了。要论学习成绩,二女儿比大女儿不差,可是被马国庆天天逼得压力过大,发挥失常了。分数出来,也刚刚够上一本线,眼见得离看好的军校无缘了。

马国庆把烟头一丢一踩:“你非要上什么本科吗?军校里也有专科啊!你看看,护理、财务,不都招专科的吗?”

“能上本科上专科,你这不是害女儿吗?”连老婆也都看不下去了。

“我还能害她?听我的没错,将来就知道我是不是害她了!”马国庆一颗吐沫摔两半。

二女儿乖巧听话,真就报了军校的大专,也真就被一所军队的医专录取了。只是马国庆没有告诉二女儿,那是一所士官学校。也许是马国庆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他知道,但不想对女儿说。

入学不久二女儿就打电话回来抗议,说自己明明够一本的分却上了一个专科学校,出来还不是军官,别人都说自己脑子坏了。马国庆沉吟半响才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士官委屈你了?你若不想上,滚回来重新考!”

二女儿到底是没回来。不过这之后,跟马国庆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了。用老婆的话说,“二女儿看你,咋老是不阴不阳的?”马国庆哼一声没搭理,这边早去用手抚摸三女儿的头了。“好好学,咱这回去当个真正的女军官!”

3.

闹地震那年,马国庆一家有惊无险。然而又遇到两个不顺心的事。头一个,大女儿毕业参加工作不久,领回家一个戴眼镜的瘦干小伙子。“我男朋友,搞国际贸易的,广东的!”

马国庆上下打量人家两眼,一句话没说,披上衣服出门了,留下一屋尴尬。

马国庆不满意的有两点:一是大女儿先斩后奏,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二是他嫌小伙子浑身上下透着精明,下意识觉得女儿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搅黄了这门亲事,马国庆也给大女儿许了愿,一定给她找个可心的。“我可心,是可你的心吧?”大女儿挖苦他道。然而,大女儿到底是孝顺,屈服了。

这第二件不称心的,是三女儿迎来高考。在一切都顺顺利利,按着马国庆的计划走的时候,最后的志愿填报让他崩溃了。三女儿在家里说得好好的报提前批,结果到了学校就填了一所早就看好的大学。等录取通知书到手,马国庆才察觉可能是被三姑娘戏耍了。质问之后却被一句话怼了回来:“我姑我婆婆都讲了,要我自己选,选好的嘞!”

马国庆无语了。只好一脚把家里的狗子踢个嗷嗷叫:“你个养不家的畜牲!”

三女儿毕竟不是畜牲,风波过后,她还是该哄就哄,该孝顺就孝顺,当然上大学的钱也没客气。马国庆叹一口气,认栽了。

长话短说,当三个女儿的学业甚至工作都落停之后,马国庆的工作重点,转为替女儿们张罗婚事上来了。彼时,二女儿也毕业上班了,在一家师属卫生队工作。

对大女儿,马国庆通过老部队的关系,对了当年的团长现在已经是将军了,给寻摸了一个从本县出去的外地军官,现在也是连长。虽然可能两地分居,但马国庆凭自己的经验认为不妨事,每年总还有休假嘛,而且叶落归根,将来总也是要回来的。

头一次见面,大女儿虽然硬着头皮而来,但一见倒也倾心,一来二去也就从了父命。婚礼在男方那边办过之后,马国庆又专门租公交车回老家办了一回,四里八乡的远亲近邻头面人物都请了过来,还专门令女婿穿了新式军装,热闹火红了一番。马国庆喝得酩酊大醉,眼缝里那个军人,差点看成了当年的自己。

4.

第一年结婚,第二年就诞下了外孙子。马国庆喜得合不拢嘴,马家终于见到带把儿的了。倒是老婆提醒,人家可不姓马。管他呢!一样亲!马国庆还在女婿面前拍胸脯:“你在部队好好干,争取好前途!孩子、家里这边交给我,放心吧!”

“交给你算个什么意思?女儿怎么办?”老婆远远看到大女儿在跟女婿作别,一边亲昵一边垂泪,心说这女儿家的心事你一个糟老头子懂什么懂,以后的日子怕是难着呢!

果然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好熬,带孩子的辛苦倒算不得什么,主要还是里里外外一堆事,全都要女儿自己跑前跑后的,又是个要强的人,单位里也要争一争。只是除了一个名声,女婿的军人身份真的并没有什么大用。大女儿要去部队探亲,单位也是多一天的假都不带给的。

好在马国庆两口子勤勉,又爱这个外孙子,所以基本上一直是他们带。一个也还罢了,再多一个,怕是我们两个捆一起也吃不消了。老婆“一枝花”一边跟马国庆抱怨,一边拿眼瞄向探亲回来、胸脯隆起的二女儿。

“妈,我谈了个男朋友,啥时候你们不忙了,带回家你们给掌掌眼!要是没意见我们就结婚了!”想啥来啥,二女儿真的开口摊牌了。

被马国庆在人生大事上蛮横做过一回主的二女儿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今后能做主的,自己一定要做主!

正在喝孙子剩粥的马国庆差点呛住自己。“男朋友?干啥的?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不就听说了吗?我大学同学,也是士官!”二女儿还故意把士官二字说得很重。

咋不找个军官呢?马国庆刚想发飙,又忽觉女儿这明显是来给自己挖坑的,还是对自己当年的决定不满啊!为了不引起大战,他只能憋屈地“哦”了一声。

“不过呢,他因为会一手推拿,现在专门负责给首长们保健!”二女儿或许是看出了父亲的忍让,也可能确实是想让父母放心,于是缓和语气补了一句。

马国庆还是没说话。“一枝花”帮着女儿打了圆场:“那行吧,啥时候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看看?我们有啥事啊,啥时候都方便!”

半年之后,二女儿也结婚了。不过这次,马国庆没有大铺大办,一说就是以男方为主嘛!只是在县城里请了一些必请的人,办了几桌。并嘱咐二女儿两口子去大山里的老家转上一圈,亲戚们都走到,也算尽了礼数。结果二女儿两口子拿了钱,租了一辆车只在村里转了片刻,就结伴去游山玩水了。

马国庆盯着大三放假回来的三女儿:“你这个小的,有没有找男朋友啊?有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和你妈,别跟你两个姐姐学!”

“我两个姐姐怎么了?他们不幸福吗?你跟我妈不满意吗?”三女儿一句话就把马国庆撅出了屋子。再去找狗出气,这才想起那只狗已经死了有一年了。

又过了两年。年了。马国庆再次为三个女儿犯了愁。

5.

这首先一件,是刚刚跨入新年,马国庆老婆就突然病了。而大女儿单位评职称不敢多请假,正愁身边缺人照顾时,被大女儿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让老二回来嘛,反正她现在也没啥子正经事……”

“啥叫没啥子正经事?部队上的事,哪怕你一天在那坐着、躺着,都是正经事!”马国庆一听就不高兴了,非要狠狠教育老大一顿。

“她啷个还是在部队嘛!已经转回省城了……”大女儿情急之下揭了底,不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马国庆眼睛瞪得像露出山楂馅儿的汤圆一般:“她转回来了?咋个事情?她犯错误受处分了?”马国庆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你去喊她回家问问嘛!我不大清楚,只是听人说起……”老大到底孝顺,服软了,怕把马国庆再气出个好歹来。

“打电话,喊她回来!王八羔子一个个些!”马国庆真动了怒,他怎么也想不到唯一去当兵继承他衣钵的二女儿,竟然才干了五六年就被人撵回来了。这要传出去,真不知道老脸向哪里搁了。

二女儿很快回了家,倒不是因为马国庆的命令,而是担心妈妈的病。回到家父女俩只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便陌生人一般不理不睬了。女儿着急照顾妈妈,而马国庆把架子端起来,要女儿主动认错,给自己一个解释。

“解释个锤子!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反正我已经回来了,咋么?他还要给我再绑回部队去?”妈妈刚刚好些,就要劝导女儿去跟马国庆说清楚,而老二第一时间就发飙了。那么大声音,马国庆一定是听到了。

马国庆摔了一只茶杯,揿门帘进来要对老二动粗。一眼瞅见老婆急火攻心要下床挡在前面,赶紧又退了出去。“咣!”他又摔了一只茶杯,出门去了。

马国庆第二天才被老战友送回来,醉得还没醒。老大一边埋怨老二,一边伺候马国庆歇下。晚饭的时候,老大张罗了一桌菜,先把已经好转的妈妈扶到桌边坐镇,这才把老二和马国庆请了过来,话一开口眼圈就红了:“爸,妈,老二,今天咱坐这儿把话好好说清楚,咱家这日子,不能这么过!”

沉默片响,老二叫了一声爸,端起一杯酒要敬马国庆,马国庆没应,老二一仰脖自己喝了。“爸,妈,女儿说句心里话。要说从前,爸让我去考那个士官学校,我可能还有点怨恨,后来我也就想通了,爸是为我好,不管他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为我好……这么多年,我爸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管了我们姐妹仨,您不容易!”老二又端起一杯敬马国庆。

马国庆犹豫了犹豫,终于端起了酒杯,不过只是抿了一下。

“可是真的不适合我。尽管成天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开会迎检抄笔记这些烦心事,说实话也不算太累,挣的钱嘛,不多也不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这么一直混下去可能也没什么压力……可是,我都结婚好几年了,连个孩子都不敢要,您知道是为什么吗?”老二又端起一杯酒,却被老大拉住了。老二推开姐姐的手,一仰脖又干了。

“那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啊,周围连个像样点的幼儿园都没有,师部倒是有个小托儿所,里面全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军嫂,您说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来?我们是真不敢要孩子啊!再说了,我们两个都是士官,谁也不可能在部队干一辈子,与其早晚要走,何不先走一个打打基础呢?我也不瞒您说,您女婿他成天伺候领导,比我更有发展,我这提前退伍还是领导给特批的,回来就进省城,单位也是领导帮联系的,省卫生厅下面的一个单位,您说哪里比部队不强?爸,女儿我说句不当说的,您有您的梦,可我也是人,我也有我的梦啊!”老二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一番话击中了马国庆,像是偷东西被人发现瞬间变得局促不安了。脸红的马国庆赶紧端起酒杯要回敬女儿:“你说的啥嘛!哪有那回事嘛!我是为了我自己吗?咱们老百姓的孩子,又不会坑蒙拐骗,除了去部队,哪还有你靠本事能吃饭的好地方?”

“哪儿都能吃饭!我姐她干得不好吗?”老二又抢白了一句,不过看到马国庆早就胀成猪肝色的脸,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想了想,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我怀孕了……”

一桌人都愣了。老大反应快,一把抢过了老二的酒杯:“作死啊你!怀孕了还喝酒……”老二往桌上一趴,肩胛骨一耸一耸地哭泣起来。

6.

这件事过去之后,借着马上要过春节,马国庆给三个女儿女婿下令:都给我回来,老马要给你们上一课。另外一个原因,是老伴的病情时有反复,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老大老二都在地方,没有难度。二女婿别看是小士官一枚,也混得明明白白,还给马国庆两口子拎回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倒是大女婿犯了难,虽然已经提升副营长不在主官岗位了,但听说部队马上要精简整编,探亲休假人员被进行了严格控制,所以反而是说不准了。

马国庆只能默许了大女儿在电话里的又哭又闹。要搁从前,这是他绝不会触碰的原则。好在,大女婿终于赶在大年三十下午,回来了。

另外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三女儿也交了男朋友,并且照片什么的也向妈妈姐姐们作了交代,初审过关了。经过商量,决定初三上门见父母。于是马国庆再次下令,初三开家庭圆桌会议,一个都不能少。

这可能是马国庆一生最高兴的日子了。老婆在旁边,一边是三个亭亭玉立的女儿,另一边是三个虎虎生威的女婿准女婿,还有一个“狗都嫌”的小外孙上蹿下跳辉映成趣,人生的风光莫过如此。就算是当了将军又如何?马国庆这样想着,也真信了。

其实说是开会,女儿女婿们也都做好了要被上大课的准备,但马国庆只不过端了端架子耍了耍威风,酒过三巡之后才说出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你们都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作主罢!我跟你妈当好后勤,全心全意带孙子,来一个带一个,有一双带一双!

虽然,已经错过了自己作主的关键时期,但好在迷途知返,并且也确有苦衷,大家也都理解并原谅了马国庆。特别是老三那小两口表现得格外兴奋,老三更是忙不迭地问两个姐夫:“姐夫姐夫,你说让他去当兵好不好?”

“当兵?今年毕业吗?哪个学校的?”同是高考入军校的大女婿眼睛一亮。

“对今年毕业!跟我是同学,C9嘛!”老三把注意力转向了大姐夫。

“那当然好了!现在大学生去当兵,部队很欢迎呢!特别是他这种C9毕业的,那绝对是香饽饽,干得好立个功,直接提干都是有可能的!当军官多好,咱爸一定特高兴!”大女婿兴致勃勃,并没顾及一旁二女婿的感受。

“对啊!毕业了去当兵,争取提干!像你大姐夫那样!他也是名牌军校毕业的,马上就要当营长了!”马国庆竟然比谁都兴奋。

“还能提干啊?我就是想去锻炼一下,没想那么多、那么远……”老三的男朋友显得很谦虚。

“必须能提干!这事儿,找你大姐夫!”马国庆眼见得是喝多了,扛着少校军衔的大女婿在他眼里俨然变成了少将。

“又找我啊?爸,我可没那本事!上次你揽来的让我帮同村王老汉家儿子当兵的事儿,已经快搞死我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不是你当年提两块腊肉去人家就给办事的时候了……”大女婿好像有点急不择言了。

“你也喝多了是不是?管不住你嘴……”大女儿赶紧制止了丈夫。

马国庆也不吭声了。上次就是喝多了吹牛,说女婿当营长多么多么有本事,打肿脸一口应承了王老汉请托的帮儿子当兵的事,并收下了两条腊肉。结果大女婿迫于无奈答应帮忙找人,并费尽力气找到人武部门勾兑的时候,却因那小子扁平足被刷了下来。“脚底板平耽误什么当兵嘛!跑不得难道去炊事班喂猪也不得行?我家老二喂得一手好猪哼……”马国庆只能自掏腰包摆了宴席,一边赔罪一边解释现在部队已不自己养猪的事情。

“去吧,部队欢迎你!当两年兵锻炼一下,挺好的!”二女婿一直在旁察言观色,终于站出来圆了场。“有啥子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大女婿看来是往他自己脸上贴金,于是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而二女婿明显看出了这种轻蔑,他同样一咧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7.

不过转过年来,倒是一直志得意满的大女婿馅入了尴尬。部队要整编移防,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换到老远的地方。而且因为合并调整,已有意向的营长岗位也变得遥遥无期了。

虽然马国庆不以为然,换到再远的地方不一样还是两地分居嘛,一千里跟两千里有啥子区别?但是大女儿很不能接受,心理感觉丈夫离自己更远了。面对马国庆要她服从军改大局、支持丈夫工作的教育,大女儿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知道个啥?以前远,好歹坐一天火车就到了,现在可好,得坐飞机!来回飞机票你给报销撒?

大女儿的不满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儿子已经到了学龄了,可也许是从小被外公外婆带大的缘故,变得贪玩而刁蛮,已经不是她这个妈妈能够驾驭住的了。离那么远,照顾不到家;提职又冻结了,前途还不知道是个鬼样子,你还干撒子干?

马国庆不只一次听到女儿在电话里跟女婿哭诉,打仗。开始他还训斥两句,后来遭遇白眼多了,也就叹口气走开了。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衰老,感到自己的过气。也许,这世界真的变了?

但当马国庆听到女儿发飙爆出一句“离婚”的时候,仍然被震怒了。他立刻把眼睛一瞪:“你说撒子!借你十个胆!赶紧认错去!”

女儿被训,自知理亏,只好以哭来给自己下台阶,也聊以自慰。马国庆心软,看看比女儿哭得更凶的外孙儿,终于放下了自己那个希望女婿当将军的执念。“哭撒子嘛!有话好好商量!家里有困难,组织上也是管滴!你跟他好好讲嘛,让他跟组织上说嘛,实在没撒子干头了,可以转业回来嘛!”

女儿把头一抬,半是气愤半是讥讽地说:“找组织?找组织有用吗?人家领导都发话了,有些家属,动不动以离婚相要挟,这样的人,我们组织是同意离婚滴!人家还说了,就算离婚,也是为改革做贡献!”

“领导真是那么说滴?撒子狗屁领导嘛!现在的领导怎么都这个水平!”马国庆也真动气了。在他印象里,那个时候哪个干部和志愿兵的家属来队,领导都是当成自己的亲人来接待的,谁家拌个嘴吵个架,领导都是亲自出面做工作的,哪有劝人离婚的来过?

“我是不管你们了!也管不了!可是有一样,不准提离婚!我马家没有这样不仁不义的东西!”马国庆管不了世界,但认为还能管住他马家这一亩三分地。

女儿哭罢,请了假,带了孩子飞到丈夫的新驻地去了。三天之后回来,说大女婿已经同意,尽快跟领导说,要求转业回家了。不过名额有限,自己手底下也管了不少兵,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闹得太不像话。

“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要是离家近一些,退一步哪怕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他再干年我也没得意见!我们家社坟上没有那棵龙草,我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当将军,让别人去当喽!我们就是想踏踏实实过生活,凭撒子让我们奉献一辈子,把老人孩子都搭进去?”女儿这样说着,马国庆第一次觉得好像不是没道理。

只有三女儿带来的好消息让马国庆多少安慰了些。三女儿的男朋友真的成功当了兵,而且就在省城里。这件事,是二姐夫帮着办的。三女儿专门强调了一句。

“是嘛,你大姐夫忙着调动搬迁,找他他也顾不上”。马国庆还是想给大女婿一点尊严。

这年大阅兵,马国庆在电视里,还看到了作为后勤保障分队出场的老三家的准女婿。他很是得意,那个将军梦好像又飞回来了。

8.

老马一家人再次坐齐到一起,是年的春节了。

只是,桌上少了一人。背后的桌子上,老马老伴、“一枝花”的彩色照片端放中央,笑颜绽放。老伴的病几次反复,终于走了。妈喜欢穿红戴绿,不喜欢黑白的,几个女儿都这样坚持。当然,家里也添了一口人,老二家的姑娘也出世了。据说,他们打算再要一个。

去年老伴重病,大女婿远在千里之外,指望不上;倒是二女儿利用了自己在省厅的关系,上下打点,医院和最好的大夫,虽然最终无济于事,总算是尽了孝心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马国庆才突然想到:也许二女儿当初坚持要回来,她是对的。

再看那几个女婿准女婿,马国庆也是五味杂陈。大女婿终于排到了转业,已经上报待批复了。三女婿当了两年义务兵就回来了,并没有走上马国庆希望的提干当军官再当将军的路。只有二女婿继续稳扎稳打,据说不但立了二等功,还评上全军的优秀士官奖了。

为了让爸爸高兴,目前在省城一家外企上班的三女儿主动对马国庆说:“爸,我们给你换辆车吧,你那辆老桑也太老了!”

“我那车又没坏,换啥换?再说了,你们结婚不需要花钱吗?省着点儿吧!”马国庆谢绝了。

“不缺那个钱!我退伍还给了二十多万呢!”老三的未婚夫兴致勃勃地说。

“二十多万?我估计我转业费也没这么多钱!”大女婿表示了置疑。

“姐夫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现在大学生从城市当兵,不但给一笔不低的补助,还有考研、考公务员各种加分呢!对了,我得感谢二姐夫,给我介绍了先在省政府里帮忙,等回头公考过了就正式入职呢!这可比提干强太多了,等于一步到位,省时省力啊!二姐夫,我敬你一杯!”老三家的面带虔诚地向着二女婿举起了酒杯。

“哪里哪里,还是你的大学牌子硬!其实不管是在部队还是地方,都得靠你们这样的撑门面不是?至于干活的,那是另外一回事!”老二家说的还真是实话。

“老二家的给介绍的?你行啊你!在首长身边没有白待啊!那个,省里还有什么单位认识人?姐夫我这过了年就得找工作啦!”老大家的也终于放下了矜持。

“姐夫你这条件进不了省城啊!只能回市里。”老二家脸上浮起一种还能接受的得意。

“进市里也行啊!来,姐夫也敬你一杯!听你姐说上次她买单位那房子,也是你们两口子给帮忙的!惭愧啊惭愧,我这真是光知道干工作了,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来,我跟你姐一起敬你们两口子!”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老大也来捧个场。

“就是!没有老二她两口子,靠咱俩那死工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买上房子!姐姐敬你们!”

马国庆冷眼旁观,看这其乐融融。慢慢地,他的眼睛也变得热了起来。不声不响,马国庆独自倒满一杯酒,仰脖一口喝了。然后慢慢起身,拿了老伴的镜框,抱着回了自己屋。

许久,这边的热闹都顾不上那边的寂静,直到马国庆的鼾声响了起来,大到如同春雷慢慢滚过。三个女儿推开房门,看到马国庆怀抱老伴的镜框,睡梦中正露出微笑,却又有一行清泪,沿着一侧的脸颊滑到枕头上。

爸爸梦到了什么?三女儿问两个姐姐。

或许,是千军万马吧!

老大家的淘气小子挤过来,拿了一把水枪“biubiubiu”,一道水箭刺在马国庆的脸上!众人都以为老马要醒,并急忙去揍那小子的时候,老马却翻了一个身,继续睡过去了。就让他一直睡着吧,大女儿示意大家出去,随手关上了门。鼾声化作金鼓之声,带着他的千军万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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